兩個人相互扶持著，用比烏龜快不了多少的速度向洞穴深處爬去。誰都不曉得山洞深處有什麽，會不會有出路，或者更加致命的危險，眼下的情況不允許他們想那麽多，他們只能不計後果地向前面爬。

另一邊，老哥正一臉悲慟地蹲在斷崖邊上，他沒有親眼見到冥和程喬落崖，可那倆人一怪蛇消失了好半天也沒動靜，他實在坐不住，只好冒險過去查看。

斷崖上到處都是血，看得老哥這個縱橫殺場的硬漢子都有點膽戰心驚，生怕冥和程喬斷手斷腳開膛破肚。然而他找了半天，既沒有找到冥和程喬，也沒找到那條怪蛇，他們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眨眼之間，無影無蹤。

老哥左右看看，猜測著他們從兩側逃亡的可能性有多大，一邊是難以攀登的懸崖峭壁，一邊是雜草叢生的向下斜坡，好像哪一邊都不是理想的逃亡路線。心平氣和地走都沒辦法保證不崴腳，何況正被那麽兇猛的怪蛇追著呢。

思來想去，老哥不得不接受兩人一蛇都掉下去的現實，如果說程喬和冥掉下去的話，他還可以樂觀地想，那是兩個人早就想好的退路，雖然冥說下面可能有危險，但是和那條怪蛇相比，其他的貌似都算不上要命了。

可現在怪蛇很可能也掉下去了，大夥一起摔個七零八落，然後繼續糾纏在一起，怎麽想，那個畫面都不會太美好。

“你們倆，撐住啊！”老哥狠狠地抹了把臉，起身開始尋找下山的路。

他和冥，程喬只是萍水相逢，會走在一起也是因為程喬說有辦法離開這裏，他想找前世的仇人報仇，所以他必須要離開這裏。可他畢竟在這裏游蕩了千年，除了覆仇本身，他實在算得上無掛無礙了，如今好不容易結識兩個還算聊得來的朋友，一轉眼，倆人就沒了。

身為一個將軍，他實在不能接受這種打擊，當年他沒能再戰場上保護好自己的兄弟，今天他決不能再讓悲劇上演！

可這裏只有三條路可選，要麽原路返回，要麽往更高的山峰爬，要麽就是沿著那個斜坡一點點下去，那是一條通往大山深處的路，能不能通到下面，誰都不敢保證。

老哥皺眉，眼下最快的方法是他也從斷崖跳下去，可他比冥和程喬下去的晚，很可能人家和怪蛇都覆原得七七八八了他才摔下去，不但幫不上忙反而會給冥和程喬帶去危險，成為人家的負擔。

幫不上忙已經讓老哥很煩躁了，要是再變成拖油瓶，他得把自己嘔死。

跳下去是最無奈的辦法，老哥覺得自己還沒到走這一步的時候，所以他小心地順著斜坡一點點往一人多高的草叢裏滑，同時還要留心附近的痕跡，看這邊的草叢裏會不會隱藏著怪蛇的同類。

多虧他個子夠高，整個人往草叢裏一站倒是勉強還能冒出個腦袋，這對他的視野多少是種幫助，免得在草叢的遮擋下失去方向。

深一腳淺一腳走了很久，老哥舔舔幹裂的嘴唇，不得不暫停下來抓把能吃的草果腹。望著眼前一望無際的深山，他的內心升起了濃濃的絕望，來到荒蠻之地上千年，他還是頭一次產生這種類似於“天大地大”的感嘆。

“你們要堅持住，等我來接應你們！”老哥抹了把臉上的汗，強撐著繼續爬山，嘗試一切方法找到通往斷崖下的路。

……

“這裏的風好像小一些了！”程喬拼盡全力吼著，事實上，她已經筋疲力盡了，手上的血紅像是畫上去的，自己都感覺不到疼痛了。

冥用手勢示意程喬趴著別動，他自己慢慢站起來感受了下風力。這裏的風還是有點大，正對著山洞內側是沒辦法睜眼的，但已經不會把他們吹出去了。

他急忙彎腰將程喬拉了起來，檢查她身上有沒有其餘傷口，確認只是手指傷得最重，身上有幾處輕微劃傷，這才松了口氣，拉著她找了個有石塊擋著的位置坐下休息。

“你說，這山洞是通到哪裏去的啊？”程喬的兩只手深著，方便冥幫她擦拭手指頭上的血跡，她自己則東瞧西看，恨不能一眼就看到山洞那邊的世界。

“不好說。”冥的臉色有點兒白，他被程喬手指的傷嚇到了。

“哎，對了！”看冥拿著布條不知道該怎麽給她包紮，程喬突然一縮手，想從口袋裏掏東西。她的指尖剛觸到衣服，一股劇痛迅速傳來，疼得她倒抽了口冷氣。

冥急忙將她亂動的手抓住，說不上是心疼還是生氣地瞪了她一眼。

程喬硬寄了個笑容，看起來比哭都難看。

“我在一樓的時候不是碰到桃子了嗎，他說很多植物都有藥效，我摘了一些，就在這個口袋裏。”程喬指了指褲子口袋，上衣被撕成布條的時候，她就把所有的草也葉子都揣進別的口袋了。自打和冥相見，她就光顧著高興了，後面一會兒碰到壞人襲擊一會兒碰到怪蛇的，她就徹底把草藥的事忘光了。

這會兒她手指頭都快爛掉了，用點兒草藥肯定比直接包紮要好吧？尤其在連點兒水都沒有的前提下，手指頭沒辦法徹底清洗，好在陰間應該也沒有病毒細菌這類東西，不用擔心會感染。

冥把程喬口袋裏的東西全部掏出來，那些脫離營養許久的草和葉子都幹枯得不成樣子，在這樣的狂風天裏，分分鐘就會被吹飛。冥小心地護著，挑揀著，終於找出了幾株他沒見過的植物，猜想這就是程喬說的“草藥”。

“這東西，還能用嗎？”冥晃了晃那根枯萎得發黑的植物，有點兒不敢相信。

程喬盯著它看了半天，楞是沒想起來它原來是什麽樣，反正又不直接吃進嘴裏，有副作用也就是疼得厲害點兒唄，她熬得住。

冥把自己的身體弓成個球，用自己和程喬以及石塊組成的三角區做遮擋，將那株幹燥的植物碾碎。植物化為細小的碎末，倒是很方便他上藥。

他小心翼翼地捏了一點兒碎末放到程喬左手食指的傷口處，然後緊盯著程喬的表情。

程喬眨眨眼，傷害該疼還是疼，倒也沒什麽不舒服的感覺。

等了一會兒沒見副作用，冥這才正式把粉末塗在她的手指頭上，再用布條一根根纏好，好好的一雙纖細玉手頓時變成了大粗蘿蔔木乃伊，連程喬這個不是很講究的姑娘看了都有點兒接受不了。

“魂魄恢覆期應該沒有活人那麽長吧？”程喬糾結地問道。

冥點了點頭，程喬的傷口看起來怪嚇人的，可誰讓她是個鬼呢，修覆能力要比人快得多，不管現在包的多嚇人，傷口都會快速愈合，程喬愈發“遲鈍”的痛感不是因為她疼麻木了，而是因為傷口正在覆原。

“那就好，要是這麽挺個把月，我得瘋！”程喬作勢用手當扇子扇了兩下，立刻有個包好的“指套”被大風刮了出去，嚇得她再也不敢亂動了。

冥幫她把手指重新包好，兩人閉目休息片刻後決定繼續深入。他們都不敢斷定山洞裏的風是恒定不變的，還是會在某個時間裏突然增強或者減弱，如果風會增強的話，他們留在一個地方就太危險了，必須趕在更大的危險到來前離開這裏。

山洞很深，到達一定位置後，山洞不再擴大，風速也就變成了恒定的，和山口比，這裏算得上“微風拂面”了，雖然實際上這裏的風仍然能把程喬的長頭發吹得飛起來。

“幸好呼吸不是咱們的生存指標，不然我可能早就憋死了。”直到這會兒，程喬才敢深深地吸一口氣，之前風那麽大，她每次喘氣都跟上刑差不多，憋得她渾身都難受極了。

冥也換了幾口氣，然後拉著程喬貼到石壁上，兩人沿著石壁繼續前行。

從入口到這裏一直都是下坡，兩人頂風而行卻也沒有消耗太多體力，而眼前的路趨於平緩，他們繼續走在中間的話會不安全，還是貼著石壁走安心些。

不知又深入多遠，冥突然站住，走在他後面的程喬一個沒留神，正撞在他的後背上，疼得她立馬捂住了鼻子，又被眼前的十根“大蘿蔔”惡心夠嗆。

不過她這麽一折騰倒是沒覺得手指頭疼，她滿懷希望地拆開一個，發現手指的傷口已經愈合，雖然還沒有徹底恢覆，但已經不需要包的這麽嚴實了。

冥一轉頭就看到程喬在拆布條，嚇得他立刻抓住程喬的手，見她的傷口恢覆得不錯，這才放下心，幫著她將其餘的布條取下來。

“前面什麽情況？”程喬甩了甩手，脫離“束縛”的感覺，實在太棒了！

“山洞到頭了。”冥向外邁了半步，給程喬騰出視野。

程喬這才看到山洞到了盡頭，前面是溶洞式的奇觀，整個空間非常大，一眼望不到頭。

她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地說：“這麽大的山洞，難道這座山是空的？”

冥擡起頭看看洞頂，依稀能辨別出山巒的形狀，看來這座山的確是空的。不，也許不僅這座山是空的，這裏所有的山都是空的，每座山都有一個這樣的山洞，只是很少有人去爬山，更沒人會找到入口了。

“如果這裏真的依山而成，咱們豈不是馬上就能出去了！”一想到能離開這個鬼地方，程喬就滿心愉悅。她的本意是找塊鋒利的石頭當斧子去砍樹，事實上她也找到了那塊讓她特別滿意的石頭，可惜砍了怪蛇之後，那塊石頭就不知道飛哪去了。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冥想牽程喬的手，卻擔心弄疼她，只得退而求其次地抓住她的手腕，兩人邊走邊辨別方向，尋找著他們上山的路徑。

徹底走出那條山洞，他們才發現那股強大的風並不是從這個空間裏來的，而是和那條山洞正對著的另一個山洞中傳出來的。只是站在這邊山洞的入口處，他們就能感受到對面吹來的狂風，難以想象進去之後會是怎樣的光景。

不過這裏可以選擇的道路有很多，兩人誰都沒有進去一探究竟的興趣，幹脆繞了個彎，徹底遠離了那股讓人窒息的狂風。

離開那兩個正對的山洞，風勢立刻就消散於無形，整個空間又變回了陰間最常見的平靜，要不是兩個人在其中走動，這裏完全就是靜止的。

“你說，上面有條那麽兇的怪蛇，這裏會不會也有啊？”太安靜的空氣反而有些壓抑，程喬的腦洞大開，開始腦補大山之下藏了多少妖魔鬼怪。

冥無奈地看她一眼，想說什麽，又覺得這種時候說什麽都沒意義，反駁吧，誰知道這裏有沒有妖怪，認可吧，內心又沒辦法接受。畢竟他們才因為那條怪蛇落得差點摔死、差點被風吹飛的慘狀，他實在不想再見到那玩意了。

程喬也只是做了最壞的打算，之前三個人都沒能在怪蛇那占到便宜，要是在這裏遇到一個，他倆可就沒什麽生路了。這裏連個躲避的地方都沒有，除了硬碰硬就沒有別的法子了。

心裏越這麽想，程喬就越發忍不住到處瞧，雖然這裏很黑，比山上的視野要差得多，常常仔細盯著一個地方看也看不清那裏有什麽，可正因為看不清，她才會花更多心思去觀察周圍。

看著看著，她發現左前方的遠處似乎有個什麽東西。那東西匍匐在地上，一動不動，可這裏畢竟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任何東西都會在模糊的黑暗中顯出個輪廓，程喬越看越覺得那不是石塊。

“哎，你看那個是什麽？”程喬拉住冥，壓低聲音問。

冥順著她的手看過去，頓時皺起了眉頭。

“你也覺得那不是石頭，對不對？”見冥點頭，程喬咽了咽口水，看來真被她這個烏鴉嘴說中了，這個地方真的潛伏著更可怕的危險。

“那東西應該沒發現咱們，快走！”冥一扯程喬的手臂，兩人加快了速度，並默契地向右拐了一段路，免得和那東西撞上。

之前他們一直按照上山的路線往回走，這會兒突然改變路線，兩人都有點兒找不到方向，要知道這裏的參照物相對較少，到處都是盤根錯節的山洞和石柱，一眼望去全都差不多，加上視野太差，稍有不慎就會迷失方向。

在右邊轉了好幾圈，兩人悲催地發現他們似乎一直在原地轉圈圈，不但沒有繞開那東西，反而嚴重偏離了他們的既定軌道。

“這可怎麽辦？”程喬無奈地問。

冥望了眼那幾乎看不到的黑影，猶豫再三。

“這裏太大了，要是走丟了，咱們很可能永遠也走不出去。”他看了看程喬，自己不會累也不會餓，就算迷失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可程喬不一樣，要是他們長期見不到植物，程喬鐵定會陷入當初“枉死城”似的饑餓狀態，他沒體驗過也能想象得出那種滋味有多難熬。

“趙路回去吧，要是那東西攻擊咱們，咱們就硬拼。”冥咬了咬牙，順手抄起旁邊一根棒球棍大小的斷掉石錐，打起架來，這東西可比鋒利的石塊強多了。

見冥找到了趁手的武器，程喬也開始到處搜尋，可斷掉的石柱本來就不多，個別的重量驚人，她根本拿不動，無奈之下只好挑了塊比拳頭稍微大點兒的石頭，用之前的布條綁好。

這還是她沒覺醒血脈之力前最常用的武器呢，雖然很久很久沒用了，但仍然十分趁手。

兩人加著一百二十分的小心繞回到原來的路徑上，找了半天也沒看到那東西的影子。這對他們而言說不上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只希望他們離開前不要再和那東西碰到了。

可惜老天明顯沒有聽到他們的祈禱，他們才往前走了百十來米，程喬又發現左前方出現了那個明顯不是石頭的影子。她拽了拽冥的袖子，小小聲說：“你說，到底是那東西換地方了，還是咱們剛才離得遠了？”

“不管哪種情況，小心為上。”冥一手握住程喬，另一只手捏緊了石錐。兩人輕手輕腳地往前走，目光卻都不自覺地落在那東西上。

想要按照原路往前走，他們勢必會有一段路程離那個東西非常近，程喬屏住呼吸，兩只眼睛死死盯著黑暗中的影子，當她和那東西離得最近時，她的脊背突然僵硬了。

冥敏銳地發現了她的變化，還以為她被那東西暗傷了，急忙小聲問她怎麽了。

“你覺不覺得那是個人啊？”程喬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不可抑制的顫抖，要知道在這種鳥不拉屎的鬼地方，見到個人是多麽難得，哪怕對方是偷襲過他們的小個子，也比讓他們兩個人繼續在這不知盡頭還有多遠的山體裏孤寂地走下去要好得多。

冥也覺得那貌似不是個怪物，看形狀，確實像人更多一些。如果看錯了，他們貿然靠近很可能會給自己招惹麻煩，可如果他們假裝沒看見過去了，對方又真是個人怎麽辦？一個健全，正常的人，不會這麽長時間地趴在黑暗裏吧？

“我過去看看，你在這裏等我。”

冥剛邁出一步就被程喬扯了回來，程喬生氣地說：“你開什麽玩笑，如果那真是危險怎麽辦？”

冥想說什麽，程喬甩給他個氣呼呼的眼神，先一步向黑暗深處走去。

兩人看似隨意實則萬分小心地走了過去，離著還有幾米的距離，他們終於確定地上趴著的是個人。

那人伏趴在地上，腳正對著他們，他們只能從身材上判斷對方是個女的，程喬摸著下巴看了半天，一個熟悉的名字冒了出來——言渺。

“她，不會是言渺吧？”到底是很長時間沒有見面了，程喬不敢從一個背影就斷定對方的身份，不過這個猜測還是讓她全身一陣，激動得有些顫抖。

冥被程喬這麽一提，也覺得這個本來就有點熟悉的身影似乎就是言渺，兩人對視一眼，急忙繞到那人前面，那人果然留著和言渺一模一樣的短發。

真是言渺！

程喬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急忙蹲下來扶著她的肩膀，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的手臂竟然在顫抖，以至於她完全用不上力氣，沒辦法將對方翻過來。

冥急忙過來幫忙，兩人合作將那人翻過來，那張雖然削瘦了許多的臉正是屬於言渺。

“言渺，言渺！”程喬忍不住大聲叫著，本來他們進入這裏之後說話都是輕輕的，生怕驚動隱藏在黑暗中的某些生物，可現在她顧不得許多，因為她實在想不到自己會在這裏遇到言渺。

看言渺的樣子，她應該受了很多苦，也不曉得她是怎麽爬到這裏來的。

冥將手掌放在言渺的額頭上，閉目感受片刻後，說：“她很虛弱……”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跟那次她被沒臉女鬼攻擊受傷後的情況差不多。”

那一次，言渺是靠喝了程喬的血才清醒過來，並獲得了實體。然而現在的程喬是個鬼魂，雖然也會流血，但這血已經沒有任何特別之處，根本不能幫言渺治療傷勢。

“蘿蔔！”程喬邊說邊拿出那半個她“省吃儉用”保留下來的“白蘿蔔”，這東西她一直舍不得吃，沒想到還真等到了它最能發揮效用的地方。

她小心翼翼地掰下來一小塊，撬開言渺的嘴巴塞了進去。其實鬼魂是可以直接吸收“白蘿蔔”的，可接觸吸收的效果比口服要差一點，程喬看看“白蘿蔔”的大小，心想能省還是省著點兒用吧，萬一柳齊和奧斯卡也是這副慘兮兮的樣子，這東西沒準還能再救兩條命呢。

程喬餵的頻率不快，言渺吸收倒是很快，兩小塊“白蘿蔔”下肚，她那慘白慘白的臉色就有所好轉，看起來終於沒那麽滲人了。

“言渺！能聽見嗎？言渺！”程喬又叫了兩聲，見言渺還是沒反應，她只好再掰下來一小塊餵給言渺。

這一次，言渺的眼珠在眼皮子底下轉了轉，看起來好像有些知覺了。

程喬急忙將“白蘿蔔”收起來，和冥一起將人扶著坐起來。

“唔……”言渺緩緩睜開眼，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她完全看不清近在咫尺的是誰，但她聽得出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小，喬？”

程喬頓時樂開了花，使勁兒點頭證明言渺沒有認錯人。

言渺的神智清醒了些，終於看清面前的人是誰，短暫的怔楞之後，她突然哭了出來。

“小喬！真的是你啊小喬！我以為，我以為你死了，我以為你死了！”她邊哭邊一把抱住程喬，卻因為她身體太虛弱而失去平衡，整個人重重砸在程喬身上。

幸好冥眼疾手快在後頭接了程喬一把，不然程喬的後腦勺就要和這片不怎麽平整的山地親密接觸了。

程喬心說：我是死了啊！

可這話顯然不適合現在對言渺說，所以她只好不停輕拍言渺的後背，任由言渺放聲大哭。

冥不太習慣這種舊友重逢的場面，尷尬地站起身，目光不停在四周搜索。言渺的聲音有點兒大，在這空曠的山體內側形成了隱隱的回聲，如果這裏真的有危險，那麽他們現在已經觸發了“機關”。

不過不管怎麽說，能找到言渺就是一個不小的收獲，他們先前遭遇的一切都變得值得了。

好半天，言渺終於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淚眼婆娑地看看程喬，再仰頭看看冥。

“這裏是哪裏？你們怎麽會在這兒？我又為什麽會在這兒？”

程喬一楞，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冥低頭看她一眼，淡淡地問：“你什麽都不記得了嗎？”

冥的話仿佛一把鑰匙，緩慢地開啟了言渺的記憶。言渺的表情出現了短暫的空白，慢慢地，她蜷縮起身體，表情變得非常痛苦。

“我，我記得我刺了小喬一刀……後來，後來刮起了一陣特別大的風，緊跟著，那裏出現了一道門……”

言渺那段時間被程曉霞控制，很多記憶都變得模糊不清，她零星地記得一些片段，卻很難將那些片段拼湊成完整的故事。

程喬和冥對這一段的了解還是很深入的，聽言渺這麽一說，他們就明白了，那道憑空開啟的門正是通往陰間的大門，是程喬的慘死以及埋在山裏的往生璧碎片聯合開啟的地獄之門。

“後來呢，你進了那道門之後的事還記得嗎？你見過柳齊和奧斯卡嗎？”程喬明白言渺剛剛清醒，不適合回憶這些痛苦的過往，可言渺的狀態顯然陷入了那段回憶，全身都在劇烈顫抖。程喬心痛之餘覺得有些話一次性問清楚比較好，免得日後言渺還要再回憶一遍。

“我，我好像進入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那裏很黑，特別黑，黑得我什麽都看不見……唯一能感覺到的，是有千萬把刀子在我身上切割……”

言渺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看來那段經歷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心理創傷。

程喬同樣承受過錐心刺骨的痛楚，所以她理解言渺此時的崩潰，然而那些過去的事他們誰都沒有辦法去更改，她只能陪著言渺，等著她從過去的陰影中自己站起來。

“後面很多事我都不記得了，我就記得我一直在一片很空曠的地方游蕩，後來進了一座山，再後來好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就從很高的地方摔了下去，醒過來就看到你們了。”

言渺有些語無倫次，但還是堅持到把所有的信息都講清楚。

程喬和冥對視一眼，和他們的經歷，尤其是程喬的經歷相比，言渺的遭遇似乎過於簡單。這樣沒什麽波瀾的經歷也許是好事，但是一個人背負著沈重的心理負擔在這種荒蕪之地游蕩，那種痛苦反而比程喬不停找人要痛苦的多。

“小喬，你沒事吧？我，我記得我那一刀刺得很深……”言渺想觸摸程喬，卻因為自己曾經深深地傷害過對方而在半途停手。她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歉意和愧疚，即便那不是她的本意，可她還是傷害了對她最好的人。

“你是刺得很深。”程喬正在想怎麽才能安撫言渺的情緒，冥卻先說了話，他一開口，程喬就瞪了他一眼。

冥假裝沒看到，用他那一貫冷淡的語氣說：“你那一刀要了程喬的命，也間接開啟了通往陰間的大門，甚至還有可能放出了程家老祖程森……”

言渺的嘴巴張得老大，眼裏滿是淚水卻怎麽都哭不出聲，她怎麽都不會想到自己造成了這麽嚴重的後果。

“小喬……死了？”她的目光一寸寸轉移回程喬的身上，眼前的程喬是如此的真實，她怎麽都不敢相信對方是個死人。

“這裏是陰間。”冥說出最後的答案。

程喬忽然吐出口氣，她明白冥的良苦用心，與其一點點告訴言渺，讓她每次都承受痛苦，還不如像現在這樣一口氣把所有真相都告知對方，反正他們都是死人，不會悲慟到再死一次，等言渺完全接受了現實就不會繼續難過了。

可她還是覺得這對言渺而言太殘忍了，言渺從始至終都沒有主觀做壞事的意圖，她甚至在被程曉霞完全控制之前還在提醒程喬，拼盡全力去救人。

“言渺，我的確死了，可你也看到了，我在陰間同樣活得好好的，咱們都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沒必要把過去那些事看得太重，明白嗎？”程喬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舒緩輕柔些，言渺呆若木雞地望著她，久久沒有反應。

冥拍了拍程喬的腦袋，示意他跟自己走遠一點。

“怎麽了？”程喬不放心地頻頻回頭，言渺還是那副有點傻的樣子坐在那裏，眼淚一顆一顆落在堅實的地面上。

“你有沒有想過，咱們所有人裏，她是最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冥又恢覆了生前那副冷靜睿智的模樣，這讓程喬適應了一會兒才聽懂他的話是什麽意思。

對啊，言渺雖然是鬼體，卻是正經獲封的山神，人家是能夠進入仙山的神仙。神仙和地府？完全不搭邊的兩個詞啊！

即便陰差陽錯進入地府，言渺也不該出現在荒蠻之地，可她確實出現在了這裏，而且看起來受了不少折磨。

“會不會陰間大門直通的就是這裏？”程喬想了又想，覺得這個可能性是最大的，她記得當初在幻境中看到程家先祖帶著子弟進入陰間，和邪修發生廝殺的地點就在冥河邊上，程家先祖再怎麽神通廣大，也不可能從一樓慢慢跑來三樓吧？

冥想了想，點頭，這的確是一種可能，不過這仍然解釋不了言渺那副遭受巨大折磨的樣子。

“她剛才說來陰間之後感覺到全身都疼，”冥盯著言渺的背影，小聲說，“程家先祖進入陰間之後就和邪修廝殺，還吞噬了不少這裏的鬼魂，說明正常通過地獄之門來到這裏的人不該有這樣的副作用。”

程喬挑挑眉毛，不太明白冥要說什麽。

“修道者也好，邪修也好，哪怕是像柳齊和奧斯卡那種血脈特殊的人，他們都歸陰間管，從根本上，他們只是延緩了陰陽輪回的周期，並沒有真正做到跳出輪回的掌控。”

程喬好像有點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言渺獲封山神之後算是徹底跳出了輪回，所以她在陰間反而會受到更強的壓制？”

冥點頭，“就是這個道理，所有鬼魂在這裏都會受到壓制，而她的力量和我們所有人都不同，所以她受到的限制更多，導致她的身體比任何人都要虛弱。”

程喬反覆琢磨幾遍，覺得這個可能性的確非常大。

她急忙回到言渺身邊，詢問她是否哪裏不舒服。言渺看看她，情緒似乎比之前平靜了一點兒，她晃晃手臂，嘗試著站起來卻失敗了。

她搖搖頭，無奈地說：“全身都疼，可又不像是受傷那種疼，就好像，好像是那種，整個人被關在一個密封的罐子裏，全身的細胞都被困住似的。”

程喬皺眉，這種描述和大豆說的感覺很像，看來荒蠻之地對言渺的壓制之力已經達到一個臨界點，換成他們任何一個普通的亡魂可能早就承受不住了。

“你不要太擔心，”程喬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裏又不是理想的說話之地，幹脆摻著她站起來，和冥一左一右架著她繼續往山外走。

路上，程喬簡要講述了下自己死後的遭遇，著重說了荒蠻之地對鬼魂的壓制，言渺似懂非懂地點頭，也不曉得有沒有全部聽懂。

“我們出去之後立刻尋找離開的辦法，只要離開這一層，上到上面去，你就不會這麽難受了。”雖然上面兩層也是亡魂的地盤，但好歹對鬼魂沒有壓制，相信言渺上去後也會比現在好過得多。

“不行啊！”言渺使勁喘了兩口氣，費勁地說，“你不是說地獄之門的入口很可能就在這一層嗎，咱們上去了，柳齊和奧斯卡怎麽辦？”

程喬一震，對啊，她光顧著想言渺了，竟然把那兩個祖宗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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